克拉德美索

史蒂夫：起义军领袖

巴基：贵族近卫军官

柯蒂斯：巴基的老师，同时也是一名近卫军官

杰克：年轻的沙皇

（1）

 

太阳快要落山之际，马车磕磕绊绊的停了下来。

 

“少爷！少爷！”车夫有点慌张的唤着巴基。

 

“怎么了？”巴基和柯蒂斯各自回过神来，随着车门被打开，冷空气夹杂着雪花卷了进来。巴基连忙裹了裹身上的毯子。

 

“少爷，看这天势，恐怕是马上就要下暴风雪了。”车夫用马鞭指了指天空，巴基好奇地探头向外看去，只见茫茫一片雪原之上，天空被厚重的压顶之云所覆盖。

 

“现在掉头回去或许还来得及。”马车夫急匆匆的说，“还请问少爷的意思是？”

 

巴基还未来得及回答，忽然狂风骤起，柯蒂斯皱眉说道：“怕是来不及了——暴风雪已经来了。”

 

随着他的话音刚落，疾风席卷千堆雪汹涌而至，乌云遮天蔽日，挡住夕阳最后的余晖，天色骤然变得黑暗一片，大路瞬间被暴雪掩埋。

 

“糟糕！”车夫大喊起来，“现在怎么办啊，少爷！”

 

“你才是车夫啊，老兄……”巴基裹紧兔皮袄子下了车，柯蒂斯紧随其后，“我们不能停在这里，不然再过一会儿，说不定整个马车都要被埋在雪里了。”

 

“可是已经看不清路了。”车夫为难的说，他竭力安抚着又惊又冷的马儿。

 

柯蒂斯和巴基在黑暗中努力向远方眺望，希望自己能看到哪里会有村庄可供歇脚，但狂风夹杂着雪花打在他们脸上，视线既被黑暗所制，又被密密麻麻的雪花阻隔，实在难以辨清方向。

 

“实在不行的话，我们只能停在这里过夜。”柯蒂斯斟酌再三，谨慎的开口，“但晚上这附近或许有狼出没，我们需要扒开雪层点起一堆篝火。巴基，你好好休息，车夫负责守上半夜，我来负责守下半夜……”

 

话音未落，巴基忽然指向远方的一个黑点：“你们看，那里有个黑点在动！那是什么？那绝不是一颗树，树不会向我们移动过来——难道是狼吗？”

 

“少爷，你怎么看到的？”马车夫好奇的看了看巴基所指的方向，又看了看巴基，“我什么都没看到。”

 

“不……我也看到了，那不是狼，巴基，看起来像是一个人……”柯蒂斯慢悠悠的说，“看样子他已经过来了。”

 

是的，大约只花了两分钟时间，这个之前在茫茫雪原中还只是一个迷离黑点的人，就已经走到了巴恩斯家的马车前站住。

 

“您好！”车夫大着胆子跟他打招呼，“您是这边的老乡吗？能不能跟您问个路？”

 

巴基站在车夫身后，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路人。他穿着厚重的、样式老旧的棉袄，满头满脸都裹在脏兮兮的帽子和围脖中，佝偻着身子，连脸都看不清楚。巴基瞅着他的模样，心中猜测他大约是个附近的农户。

 

而柯蒂斯则是一脸谨慎的盯着眼前这位陌生路人。

 

“我脚下就是路。”路人忽然开了口，声音有点含混不清，“你们要么在这里等到半夜，或许暴风雪会停歇，到时候你们就能根据星辰的位置来判断路线。要么……如果相信我的话，我来赶车，这附近有个村子。”

 

“太好了！”巴基喜道，“谢天谢地，可算来了个明白人，我可不想在这里过夜，不如就由您来驾车？我们需要找一个旅馆……

 

“等等！”柯蒂斯微微拦住巴基，“刚才我们目之所及，都没有看到村庄……请问村庄在哪里？而您又是如何知道的？”

 

路人似乎是瞅了柯蒂斯一眼，然后从包裹的围脖下面发出一声闷笑。他迎着风向前粗略一指：“从风刮过来的地方，我能闻到烟的味道，说明村子就在那里。”

 

“您的嗅觉这么灵敏？”柯蒂斯依旧在质疑。

 

“瞧您，这么谨慎。”路人又笑了笑，然后上下打量穿着兔皮大衣，带着裘帽，还将毯子披在肩上的巴基，“不过嘛，我能理解，你们带着这么一位金贵的小少爷……”

 

这下，连巴基都开始隐隐皱眉了。他知道，他的装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，柯蒂斯担心的没错，如果对方是强盗的斥候之类的……

 

“但请几位老爷放心，我不是什么坏人。”路人似乎看出了巴基的心思，“说实在的，我也正往村子赶，想寻个去处呢，这该死的天气，谁愿意在外面过夜？如果几位老爷肯收留我同住一晚，我愿意带你们进村子里过夜。”

 

车夫摸着马鬃看着巴基，等他的小主子拿主意。巴基看向柯蒂斯，而柯蒂斯终于对巴基轻轻点了点头。

 

“好吧，就依您。”巴基拍了拍手，“请您帮忙赶车吧，带到最近的旅店，今夜您的住宿费用我们掏了。”

 

“得了！”路人也不再多废话，他矫健的翻身跳上驾车台，挥手招呼巴恩斯家的马车夫，“出发！”

 

“这个人有点可疑。”柯蒂斯在马车厢内低声对巴基警示，“不能太相信他。”

 

“怕什么……”再度从冷酷的暴风雪中回到还算暖和舒适的马车里，巴基不由得打起了瞌睡，他的眼皮愈来愈沉，“我们有三个人，还怕他一个不成？何况你埃弗里特少尉……这么……厉害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

 

柯蒂斯还想说什么，却见巴基头一歪，已经睡着了。他只好默默摇了摇头。

 

在马车有规律的颠簸中，巴基睡的很香，直到柯蒂斯将他唤醒。

 

“下车吧，我们到了。”柯蒂斯有点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脸，“你口水都流出来了。”

 

巴基猛的直起身子，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，然后随柯蒂斯一同下了马车。

 

暴风雪还没有停下来，但势头已经减弱不少。天色已晚，在风雪的遮蔽下，星月无光，巴基一行四个人正站在一个旅店的院子门口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。

 

马车夫吆喝了一声，店主才急急忙忙提着马灯出来迎接他们。店主是个健壮的哥萨克老头儿，有两撇高高翘起的黑色胡子和灵活的黑眼睛，看起来气色非常不错，面色红润，说话声中气十足。

 

“没想到这种天气还有客人来。”他小心翼翼的伺候巴基上楼梯，“只有一间上房，小少爷住吧？”

 

“不，我和他同住。”巴基指了指柯蒂斯，然后对柯蒂斯露出一丝甜笑。

 

柯蒂斯知道巴基很依赖他，巴基快要独自一人去当一名真正的士兵了，他本不该惯着巴基的少爷毛病。但考虑到形势所迫，这里人生地不熟，他有义务保护好巴基。

 

更何况，他实在无法拒绝那张脸表露出的讨好与撒娇。他不可能奢求能在另一张相似的脸上看到同样的神态。

 

于是他点点头，默认了巴基的要求。

 

“那么您二位？”店主转头去看马车夫和那位领路人。

 

“马厩附近有一间柴屋是不是？我住那里就行，方便照看马匹。”车夫连忙说道，同时他也存了警惕的心思——万一是家黑店怎么办？他有责任照看好少爷的马和车。

 

“我就在楼下大厅凑合一宿，您不介意吧？”领路人对店主说道。

 

“当然，当然可以。那各位就请便吧，厨房里还有些吃食，茶水和酒也都自取吧，想来这位少爷也是不缺银钱的，花费多少明日再结算就行了，我回屋去了，老婆孩子还在等我，有事您就叫一声。”店主在厅堂点上了两盏油灯——这放在平常算得上奢侈，可毕竟今夜这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小少爷——然后对巴基哈了哈腰，就转身离去了。

 

马夫忙着去喂马了，柯蒂斯转身到后厨去找食物，巴基只好留在厅堂和这位陌生的领路人大眼瞪小眼。

 

“这家店的火炭烧的挺旺。”巴基在一张油腻腻的长桌旁随便选了个椅子坐下，他看向领路人，自来熟的性格作祟，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攀谈，“挺暖和的，您还穿这么多，不会出汗吗？”

 

他好奇的盯着领路人看——后者依旧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。

 

“同行一路，我连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，而您却看到了我的容貌——这不公平！”巴基开着玩笑，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。

 

“瞧您说的，好像您是什么规矩特殊的大姑娘，被陌生人看了容貌就得娶回家？”领路人向巴基走过来，巴基听闻此言脸上微微一红，但还是笑了起来。

 

“可我相貌粗鄙，还有难看的伤疤，怕吓到少爷您。”

 

“噢，得了吧！我又不是什么小姑娘。男人有伤疤才不是什么丢脸的事。”巴基招呼他，“快脱掉帽子和外套，过来坐下，聊点什么吧！不然怪无聊的。”

 

他有点期待的看向领路人，大眼睛因为盛满好奇而闪闪发光。那领路人看到巴基这不谙世事的天真少爷模样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——这样一个温室里的傻宝贝，他的父母如何肯将他放出门的呢？

 

他直起身板，果断的脱下脏兮兮的外套，解开围脖和帽子，露出一头出人意料的金灿灿的短发，和外套下高大英挺的身姿。

 

“噢！天哪！”巴基感觉自己被那头耀眼的金发晃到了眼睛，“我还以为您和店主一样，也是一名哥萨克呢！结果您长得竟然这么……这么……”

 

好看。

 

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。

 

您竟然比我自己还好看！

 

巴基拼命将这几句快要脱口而出的傻话憋回了嗓子眼里。

 

“而且，您的腰一点都不佝偻，你之前都是装的吗——您也没有什么伤疤！您欺骗了我！”巴基有点愤怒的拍了拍桌子。

 

领路人笑了笑，径直走到巴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：“我一个人赶路，势单力孤，总要有点伪装，不是吗？”

 

他眼睛中满是友好的笑意，蔚蓝色的眼珠子和柯蒂斯的一样漂亮，令巴基想起晴空下的大海。

 

“我叫巴基。”巴基忽然伸出手来自报家门——他承认自己被那双美丽的眼睛和过分灿烂的金发搞得有些晕晕乎乎。

 

领路人一愣，大约是没想到这个小少爷会如此主动。

 

他犹豫了片刻，还是伸出手来握住了巴基的。他的手比巴基的大，干燥、温暖，手心有厚实的老茧，这再度令巴基想起了柯蒂斯——他的手心也有类似的茧子，但那是因为他长期练习剑术所致。

 

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经常需要使用什么工具，才会有这样一双手。

 

“史蒂夫。”领路人简洁的自我介绍。

 

“噢，史蒂夫……”巴基还把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手心里，他晕乎乎的重复着对方的名字，像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一般。

 

“巴基！”

 

柯蒂斯的声音令巴基瞬间清醒过来，他赶紧将与史蒂夫交握的手迅速松开。

 

巴基回头望向柯蒂斯，只见他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，站在门廊的阴影下瞪着他和史蒂夫，似乎面色不善。

 

巴基不由得莫名有点心虚。

 

“柯蒂斯！有什么好吃的吗？我已经饥肠辘辘了……”巴基飞快的跑到柯蒂斯身边，对着盘子里的吃食挑挑拣拣，妄图掩饰自己的心虚。

 

柯蒂斯没理他，端着盘子走到长桌前坐下，果断的用牙齿咬开一瓶伏特加的瓶塞，将酒瓶推到史蒂夫面前：“来一杯吗？”

 
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史蒂夫笑笑，接过酒瓶咕嘟嘟灌了几口。

 

柯蒂斯挑了挑眉，为自己也开启了一瓶伏特加，猛灌了几口——不得不说，在这样寒冷的暴风雪夜中，辛辣的酒精穿肠而过，从喉管一路燃烧到胃部，倒是令人通体舒泰起来。

 

“我的呢？”巴基瞪着柯蒂斯，“怎么只有两瓶？”

 

“我只找到两瓶。”柯蒂斯没看巴基，他依旧紧紧盯着对面的史蒂夫，然后对巴基推过去一个小罐子，“你喝这个吧。”

 

巴基哭丧着脸看着自己面前罐子里撒了盐的羊奶。

 

“我不想喝这个。”他抗议，“我要喝酒。我在家也喝很多酒的，你知道的，没什么事。”

 

“令尊说了，出门在外你得听我的。我让你喝奶，你就只能喝奶。”柯蒂斯面不改色。

 

巴基的嘴角耷拉下来，他拨开羊奶罐子，开始一小片一小片将黑面包撕碎，慢慢吃起来。

 

“好了，有话直说吧。”史蒂夫被巴基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，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，看向一直对他一脸防备的柯蒂斯，“这位兄弟，看起来您像是小少爷的兄长——您不用这么防范我，我对你们并没有恶意。咱们也只有这一夜同行的缘分，明天就各奔东西了。”

 

柯蒂斯的目光怀疑的扫过史蒂夫壮硕的肩膀和手臂，轻轻皱了皱眉。

 

以史蒂夫的体态，明显就是训练有素的战士，而最近这一代地区有叛军作乱的流言，史蒂夫这个人从出现开始就透着古怪，着实不是个能让人安心与之相处的“路人”。

 

而他有责任保护巴基，直到将他平安送入彼得堡的军营。

 

大约也就只剩下短短一天的路程了，他不能允许自己出半点差错。

 

“很高兴与您共饮。”柯蒂斯下定决心要远离这个可疑的人，他看着史蒂夫，“我和少爷明天还要早起赶路，必须马上就寝了。”

 

“等等？现在还早啊？！而且我还没吃完晚饭！”巴基嘴里塞着黑面包再度抗议，“我们平时也不是这个时间睡觉的啊……”

 

“那可真是太遗憾了，要不然我等你把这罐羊奶喝完？”柯蒂斯黑着脸，严肃的盯着巴基。

 

巴基看了看低气压的柯蒂斯，又看了看眼前这罐一点都不想喝的羊奶，于是举手投降。

 

“晚安，史蒂夫。”他被柯蒂斯拽着上楼时，还不忘回过头来友好的对史蒂夫微笑，“做个好梦！明天早上您还睡在这里的吧？或许到时候我们还能见上一面！小说和童话故事告诉我们，风雪之夜相遇的旅人总是有奇妙的缘分！所以我准备送您点东西……喂！柯蒂斯！你也太用力了吧，我的袖子要被你扯断了！”

 

史蒂夫勾着嘴角，看着这位可爱的小少爷被他的“兄长”强行拖到楼上进了房间。

 

“奇妙的缘分？”他兀自笑着摇了摇头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就着黑面包配蒜蓉红肠，一口口喝完了剩下的伏特加。

 

“巴基，以你的身份，我打赌你将来不会想要再次遇到我。”

 （下一章）